巴爾巴德內城。

鬧哄哄的街道上,一對打扮輕便的少年男女靈活地在擁擠的人流中穿行。

轉進一條小巷，少年將身上漿洗得有些舊的披掛解下，露出一身布料名貴的短袍。接著摸出一條紅玉項鏈掛在頸上，將袖子卷起扣好、露出手腕上造價不菲的金腕環，再扣上沈甸甸的翡翠耳環；出了巷口時,已經從之前那個看著絲毫不起眼的平庶搖身一變、添了一身的貴氣,活脫脫就是個貴族少爺。

他旁邊的女孩業已解下頭巾、露出綴金披銀的一頭長發,除掉外罩的鬥篷後露出一身漂亮名貴的衣裳，掖起的裙裾散開,步履間墜著水滴流蘇的裙角叮鈴鈴揚起來,很是趣致可愛。

這樣朝著富人區方向走了一陣,兩人拐進了一間富麗堂皇的賭場，徑自走到外間酒館中一個小房間內。屋中坐著幾個肥頭大耳的商人，其中一名笑瞇瞇地上前招呼兩人：“拜珥赫家的少爺小姐來了。”

少年輕敲了一下四處好奇張望的少女的頭、低聲叮囑了一句什麽，這才轉頭沖那名商人懶懶問道：“日安。貨來了嗎？”

“都在這裏了。”那個男人將桌上一只皮袋拿起來打開，露出裏頭打磨得精致漂亮的各色寶石。“少爺，這可是原價出讓，之後還請和您父親美言幾句，讓我們的商隊通過王城時少征關稅。”

少年不答，接過箱子遞給少女。後者像擺弄玩具一般、滿不在乎地在箱子裏挑挑揀揀，過了一會兒挑出一顆寶石滿臉嫌棄地扔回桌上：“這顆不要，太醜了。”

幾個商人對視一眼，不由都緊張起來，紛紛拿出手帕抹汗。其中一人顫聲道：“少爺，這顆成色雖差些，但勝在是……”

少年打斷了他的話：“她既然不要，你們拿回去就是了。”將裝寶石的袋子收好，他不緊不慢褪下手上的翡翠戒指遞給那男人，“這上面有我家的家紋。過關時給駐守的王軍看過，他們就會放行。等出城時，再將戒指交給守軍捎回我家即可。”

幾個男人接過戒指翻看了一下，對了個眼色，隨即紛紛站起、千恩萬謝地告辭。最後一人站起來時，突然被那少女叫住：“你等等。”語氣滿是富家小姐頤指氣使的蠻橫。

那名商人唯唯諾諾地回頭，少女便指著他右耳的耳環，沖少年道：“我要那個。”

不等少年出聲，那名商人就解下耳環、放在了桌上。看到那少年點頭，才如蒙大赦地走了。

等他們全都離開了房間，那少年突然一改方才溫文驕矜的神態，單腿架在桌上仰過頭嗤笑一聲，拿起一顆寶石手法老練地趁著陽光轉了一圈，“眼力不錯，你拿出去的那顆的確是成色差些。”又斜了少女一眼，“但價錢恐怕差不了多少。”

少女拿著耳環打量，“我知道。不過如果不是因為那顆被我嫌棄的寶石讓他們心虛想要賠罪，這枚耳環他未必肯給我。這玩意兒可值這箱子裏過半的寶石了。”

少年表情有些微妙：“這些騙人的伎倆學得還真快。”

“得你真傳。”

——小豆微微笑了笑。

啪啪啪鼓掌！距離上了賊船已過三個月有餘，如今豆神已經是卡西姆大大的準·貼心小棉襖了有木有？從讚比拉商隊事件後成為正式軍後，卡西姆一直在教她各種坑蒙拐騙技巧（？），除了繼續在鎖王路上進擊之外，又有各類小竈，諸如賭場出老千神技、分辨貴族家紋衣飾以便尋找下手對象、背誦王軍巡邏路線圖、和本城各個竊匪勢力混臉兒熟……由於天資聰穎、詐騙修行進度喜人（？），Cosplay貴族家少爺小姐、合作招搖撞騙什麽的，豆是這麽酷炫！

煩請回憶一下剛才豆神犬首被卡西姆輕敲的鏡頭，簡直是騙人精情侶檔的喜人節奏嘛。(←v←)y

補充說明一下。這個瞅著眼暈的拜珥赫，其實是個雁過拔毛的王軍統領，統管過往貿易商隊出入巴爾巴德城的事宜，商人們過關都要看他眼色給些孝敬。卡西姆不知道用什麽方法，竟然冒充他家的少爺和這些商隊搭上了線，今天就是來和這些商人接頭、騙取賄賂的。

前略，兩人離開賭場，開始回返。路上小豆捏了捏自己額間的墜子，抱怨：“太重了，這東西哪來的？下次別挑這種分量太厚的首飾啊。”

卡西姆瞥了她一眼，“從真正的拜珥赫大小姐那弄來的，是傳家的寶物。讓你戴上是以防萬一，那些老頭眼光毒的很，只要戴上這個，哪怕其他首飾都是便宜貨，他們也不會懷疑你的身份。”

小豆頓住步子，“那你剛才給他們的戒指也是真的？”

“是。”卡西姆不在意地應了聲，見她停下，有些奇怪地回頭：“？”

小豆瞇起眼：“……你和那個大小姐搭上線了？這兩樣東西都是她給你的？”

卡西姆回過味兒來了，輕描淡寫地答道：“嗯。怎麽了？”

小豆抽了抽嘴角：“又是定情信物？”換上一副卡西姆的語氣：“‘小姐，我一定會出人頭地、回來堂堂正正地求婚的。我的耳環給你作為信物，你看到它便想起我。’”又換上嬌滴滴的語氣：“‘我，我……卡西姆，我的墜子也給你……啊，對了，這枚戒指也給你，你換些錢做組建商隊的本金！’”

她假笑了一下。

“還有城西酒館的老板娘，那是為了讚比拉商隊的情報；莎莉葉的表妹，那是為了讓她在早集上賣食材的時候多打幾折……啪啦啪啦，怪不得晚上總被心碎的聲音吵得睡不著覺。”

卡西姆半垂著眼簾聽她說完，挺淡定地擡手替她解下那枚吊墜，又輕柔地將她被細鏈撥亂的頭發順好，微微一笑。“太重就別戴著了。”說著還順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耳邊的辮發。

小豆忍不住心音一句少年你熊的！當下伸手拍掉他的手，沒好氣地把滿懷卸下來的沈重首飾往他懷裏一塞，掉頭就走。

身後傳來卡西姆略無奈的聲音：“你去哪？”

“散步！”

嘆氣，“別錯過晚飯。”

小豆沒答他，快步走遠了。

( →_→)咳。 豆神秘笈：當迷人度暫輸一籌的時候，順水推舟傲個嬌，有助於腦洞的進一步松開。話說回來，這種情況還能乳齒常態地裝備著“會照顧人”屬性說什麽“嫑錯過晚飯”，這渣萌渣萌的節奏，豆神學習了！

……

這一閑逛就逛到了夕陽西沈的時候。

小豆摸著鼓起來的錢袋晃出一家小型賭場，沖身後罵罵咧咧的莊家做了個鬼臉。

咳。豆神會說東區盜賊團據點附近的賭場都恨不得立塊牌子、寫上“卡西姆與豆子不得入內”嗎？還好這裏是南區，是盜賊團的勢力範圍之外……為了配合少女的戲路，【不高興地在外面閑逛一天、到晚上才回家】什麽的必須得有啊！所謂少女心事的小尾巴，如今豆神正牢牢地抓在爪兒中呢呢！( →3→)

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，小豆苦逼地琢磨著確實到了該回大本營開飯的點了。不過既然是賭氣少女的人設，那麽快回去也不太好……在外面買吃的也不行，少女不高興了還想著找食不科學啊！當然這個度還是要掌握的，還好目前貧民窟少女對盜賊團老大的心思尚在“微妙的不爽”階段，沒到過夜不歸的程度，否則豈不是要把豆神餓成豆芽菜了……

小豆正郁悶著，突然身後傳來一道猶帶幾分疏懶的聲音：“喲。”

她吃了一驚，接著就覺得腦後的辮子被不輕不重地一拉。護著辮子一回頭，就看到卡西姆吊兒郎當地叼著根煙站在她身後，勾著唇似笑非笑看著她。

小豆拍開他揪著她辮子的手，“你怎麽在這？”

“剛好來這裏辦事，就先來找你。”卡西姆被拍開的那只手敏捷地一閃，又老實不客氣落到她頭頂、實實在在按了下去。

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附近？”

“隨便找個同行打聽一下就知道了。倒是你被我跟了一路也沒自覺，修煉不到家啊。” 卡西姆一邊躲著她伸來拍他的手，一邊閑閑地答著，“沒事跑到南區來幹嘛？”

“隨便逛逛而已……撤手！”小豆毛了。

卡西姆悠悠然地躲過最後一擊（？），這才伸出剛才一直背在身後的另一只手，赫然拿著一根熱氣騰騰的烤肉串——少年一臉從容地將肉串塞進她嘴裏：“餓了嗎？”

小豆憋了一會兒，最後還是滿臉痛並快樂著地（？）咬著肉咀嚼起來（……）。

兩人並肩走上了幹道。小豆咬著嘴裏的烤肉，打量著四周：“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南區，總感覺跟北邊不一樣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卡西姆的眼風輕飄飄掠過街道旁林立的新建民居，“的確是變了很多。”

“賽娜普說你們以前是在南區長大的。”

“差不多吧，在這裏生活的時間總有十個年頭了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。”卡西姆的眸光微微沈了沈，“不過傳染病暴發那一年，疫情消失後王族就燒光了這裏原本的建築，改建成現在的樣子。”

兩人說話間已穿過一條街道，進入一條窄巷。

卡西姆虛起眸光四周看了看，“這裏原本是堆放廢料的垃圾山，也是我們小時候當做游樂場的地方。……現在也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啊。”

地面以整齊幹凈的石磚鋪就，錯落的建築間還有零星未來得及收攤的攤主支起的沙篷，已然完全看不出一星半點過去曾為貧民窟垃圾場的破敗。

氣氛一時有些沈郁；小豆沒有接話，隨著卡西姆一起走到小巷盡頭時，才突然出聲道：“一棟以前的建築都沒有留下嗎？”

卡西姆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，倏地頓住腳步，面露驚訝之色：“這玩意兒還在啊。”

小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，才發現巷口壘著一座破破爛爛的尖碑。卡西姆在碑前駐足，彎下腰看了看上面焦黑的痕跡，“果然沒拆，沒想到這東西很耐燒。”

焦黑的火燎痕跡下，依稀可見有些粗劣的獸頭花紋、和一些人為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劃痕。小豆拂了拂劃痕處淤積的灰塵，赫然露出一行模糊難辨、歪歪扭扭的字跡。她蹲下身、仔細辨認了一下，費勁地念道：“Ma……ryam……”

“瑪利亞姆。”卡西姆垂下眼，“是我妹妹的名字。賽娜普跟你說過她的事吧？……據說更早之前這裏是寺廟，拆除的時候留下了幾座這種尖碑。瑪利亞姆很喜歡這東西上面的花紋，小時候我們在垃圾裏找吃的的時候，她就用石子在這上面寫寫畫畫。”他俯下身，端詳著那行小字，“刻得這麽深，到底是花了多長時間啊……話說回來那家夥還真是好懂。每次鬧了別扭跑出來，都一定會蹲在這座碑旁邊哭個不停，都不用浪費時間去找。”語聲漸輕，他垂著眼用手指撥了撥字上的薄灰，自語似的咕噥：“……難不成是都用來刻這玩意兒了？”

小豆看了看他，又轉過頭，繼續去擦下面的灰塵。

漸漸露出更多畫得歪歪扭扭的圖案來。

唉，雖然來南區的確是想觸發回憶殺事件……可卡西姆若無其事地談論起在病痛中早夭的妹妹的事，果然還是有點高虐啊。

她沈默了一會兒，才仰頭看向他、敲了敲石碑：“起出來帶回去？”

卡西姆嗤地笑出來，“別犯蠢。”側身倚住碑身，他慢慢呼出一口煙霧，“死了就什麽都沒了，做這種事有什麽意義？”

仿佛是在陳述著什麽平常事的利弊一般，他以平靜的語氣徐徐說。

“要說這個國家的王如果死了，所有的國民就必須都為他哭喪，那我們這種人就算某一天死在無人的角落，也無人在意、無人哀悼，只有同在泥淖中的人會為你掉幾滴眼淚。瑪利亞姆死的時候，我、賽娜普和哈桑他們都哭了。”

少年被夕暉侵染成淡金色的眸中，透出一種惡質而冷漠的安靜。

“要是我們也死了，恐怕就沒人為我們哭泣了。所以與其變著花樣紀念死者，還不如好好考慮怎麽讓活著的人拼命繼續活下去。”

小豆微微怔住。

……

卡西姆約了黑市的人在南區見面，因次小豆就沒有跟去，而是在約定好碰頭的酒館等他、再一起返回據點。

這個小酒館裏往來的都是些“同行”，竊匪小偷牛鬼蛇神，個個都是些面目猙獰的大漢。小豆是卡西姆帶進來的，因此待遇頗好，除了被行了幾回註目禮外完全沒人找茬。她百無聊賴地和幾個面熟的黑市販子賭了幾回金珠子，結果沒一會兒剛塞滿的錢包就癟下三分之一。

等到暮色沈沈卡西姆也沒回來，小豆等不住了，就溜到外頭閑逛。等天色完全黑透返回酒館時，甫一進門就聽到了卡西姆的聲音：“……再來一杯吧。”

小豆擡頭看去，稍稍楞了一下——卡西姆正坐在酒館靠裏的桌邊，但卻不是獨自一個，他對面還坐著一個人。

這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，一頭漂亮柔順的金發格外顯眼，衣著雖不花俏但布料卻非常好，再一看袖口的繡紋，根本就是哪家的小貴族。

就在她視線投向那名少年的同時，後者頭頂倏地飄起一行金色小字。

小豆呆了……我去，阿裏巴巴菌，久仰大名了啊！

等會兒，今天這是什麽場合？

——與平日裏那副有些疏懶倦怠的模樣截然不同，卡西姆笑得爽朗極了，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。他推過一杯酒給阿裏巴巴，“來幹一杯？”見阿裏巴巴滿臉不知所措，他笑出聲來：“可別告訴我你不會喝酒。”

阿裏巴巴立刻有些羞惱地搶過酒杯，“當……當然會喝了，別小看人啊！”說著仰頭灌下一大口。

酒館裏供應的都是烈酒，這一下阿裏巴巴立刻被嗆得咳嗽起來。卡西姆嘿嘿笑著拍打他的後背，“別逞強啊，阿裏巴巴。”

阿裏巴巴咳得臉都紅了，稍微緩了緩就問道：“卡西姆，你過得怎麽樣？貧民窟的大家呢？……”

小豆在一旁聽得心音撓墻。

叉，遇上劇情轉折點了！

她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，就被阿裏巴巴後一句問話給晃了一下——

“瑪利亞姆呢，她還好嗎？”

小豆攏著鬥篷的手一頓，下意識地看向卡西姆。

彼時卡西姆正端著酒杯抵在唇邊；聞言只是輕飄飄地擡起眼，看向阿裏巴巴。隨即他稍稍仰頭、灌下一口酒，這才不緊不慢地放下杯子。

露出了仍掛著笑容的唇。

“大家都很好。南區拆除之後，以前的玩伴大多都在做些小生意，生活還算過得去。”

他放下酒杯，笑得益發明快，神情中滿是鮮活的而快樂的少年人意氣。

“就是瑪利亞姆那家夥啊……讓人非常頭疼。女孩子長大之後，果然就會開始變得麻煩了。”

阿裏巴巴睜大眼睛“哦”了一聲，“我倒覺得羨慕啊。”

他撓撓臉頰，露出一個青澀的笑容。

“有妹妹真好。”

短暫地一個停頓過後。

卡西姆聳了聳肩，“是嗎？完全不覺得啊。”又和阿裏巴巴輕輕一碰杯，“總而言之，今天的話題是久別重逢，麻煩的小丫頭什麽的就暫時別提了。”

他支著下巴歪頭微微笑著。

“再來一杯。”

待阿裏巴巴喝幹了杯中的酒，卡西姆才又笑瞇瞇地開口：“那麽你過得怎麽樣？去了皇宮以後，也能這樣時時出來自由走動嗎？”

“當……嗝，當然不行啊。”阿裏巴巴搖了搖頭，“規矩多到頭大，別說出宮門了，就連隨意在宮殿裏走動都不行呢……”少年的語速有些遲緩，顯然已有醉意，“不過我啊……這次是偷跑出來的……唔，就是用那個啊、那個——”

他遲滯地眨了眨眼，方才慢吞吞地續道：“——是密道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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